文獻


羅丹一出現,歐洲的雕刻變頓然發現了新的世界,從此歐洲的雕刻家便學會了用全新的創作動機,全新的創作幻想,全新的創作力量來從事他們的工作。

這並不是誇張的讚辭,只要我們展開西歐從來的雕刻史。

對於藝術創造的阻礙裡有兩種:第一種是從藝術品的生產方式產生的,在專制君主時代,藝術家常是被雇傭的工作者,他們為宮廷及宮廷的裝飾設計,說得好些,他們是參加在貴族生活中的分子,他們跟隨在王侯的左近,為他們作肖像,作戰爭畫,作行獵圖。他們的藝術的深處的精神是在顯耀皇族的豪華歡樂,法國十八世紀的藝術是最好的例子,此一類的藝術大部不免成為了生活的點綴,想在這當中追尋什麼奇異的深思的光彩是困難的,除了少數的大師能在束縛限制中仍自由地表現了自己。

第二種的阻礙力是從藝術家自己的錯誤的觀念產生的,藝術家歡喜從古神話聖經故事中取他們的題材,以為如此才能明白地傳達他們的情感,這阻礙在中國藝術中幾乎沒有,這大約由於西洋造形藝術太著重於人的活動,而造形藝術是只限於表現一剎那的景象,於是不得不借助於人人所熟悉的故事為圖畫或雕刻的說明。但是如此,藝術家的創造成為了插圖,其自身的表現力便不由得不減少,倘若將當作註解的故事抽去,作品的本身便失去了意義和生命。同時就欣賞者言,欣賞者既亦憑藉著已知的故事去理解作品,直觀的感受便完全忽視了,那麼造形藝術存在的理由是什麼呢?

羅丹出現,他排除了這兩個阻力。

羅丹說:「智慧,在藝術家是萬不可少的!」凡是藝術品,不是為了點綴在花園裡或噴泉池邊;也不僅為了安放在建築物上,或先賢的墓前。藝術品本身應當含蘊著無盡的情緒和思想。作品是可以擺脫一切附屬的意味而獨立的。當人站在一座雕刻的前面沈醉時,就像走進一個寬廣的世界中,在那裡遇到創作家,在那裡相致敬,深深地相交談,談到一切的奇幻與歡快的,以及艱難而又切身的問題。

「加萊的義民」固然是為了安設在加萊城市政廳的前面,但羅丹在創作時未曾顧慮到是要「點綴」加萊的市政廳?又請問「巴爾札」可又能「點綴」在什麼地方,牠們自身是巍然獨立的金字塔!

羅丹說:「造形藝術可以毫不藉助於文學而產生思想與美的感覺」,這話,在現在也許已不算奇了,近來藝術家都可以明瞭藝術是表現,而不是敘述,但是在當時,尤其雕刻領域裡,確是給了創作家重要的提示。羅丹是要用他的塑泥和大理石表現思想,也僅用塑泥和大理石將思想傳達給觀賞的人。我們必須只憑了眼睛的直觀,在作品中看出絕望或希望,悲苦或幸福,宇宙的神秘和人類的使命。當我們學會用形象光影去表現所感著所思慮著的種種,我們可以想到用圖畫或雕刻描寫一段故事是何等無趣的事。

「造形藝術只在於去看!」

於是我們看出羅丹的創作既不受裝飾建築的束縛,更不受任何傳說神話的束縛,不受學院技巧的束縛,更是不待言的。他直接將幻想印在塑泥與石塊上,而那樣隨心所欲地表現出一切。當我們看到他的塑像的草圖(其實也是完成的作品),我們看出是像一個大作家在寫自己的日記或信札那樣自由,那樣隨興之所至,又而那樣充分地表現他自己,真是最歡快的工作吧。用雕刻寫自己的日記,寫自己的專傳記,寫內心不可見的景物,寫人們深心中起伏著的感情,誰曾經享受這樣的幸福?

羅丹享用了,並且教給未來的雕刻家。因此,在雕刻工作者的前面,於是展開了遼遠的新天地。

註:羅丹(Auguste Rodin)為近世最有名的雕刻家,一八四〇年生於巴黎,一九一七年卒於巴黎。

因為他能於藝術界獨開新天地,不矯揉造作,排除萬難,特有作風,所有作品均能與人新境界而有真實之感。在法國他是最有力量的著名的寫實派大師,不僅一國,即全歐洲以及全世界,早已聞他的大名。他無愧於被人譽為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之交的寫實派偉大的藝術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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